我的父亲

我靠在高铁的座椅上,回忆着这些年,爸爸为我撑起了一个童话世界。

上世纪90年代的河南省焦作市,凭借优质煤矿的经济咆哮已步入尾声,但依旧有不少青壮年从事着煤矿相关产业的工作,我的爸爸就是其中一人。那时爸爸20岁出头,家里兄妹3人,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,家里条件很差,都是小学毕业就离开学校,找些事情为家补贴经济。

爸爸当时在焦作电厂上班,焦作电厂原本是用焦作本地煤矿火力发电,但是后期由于本地煤矿的枯竭,改为从山西运煤。爸爸的工作就是把煤块从山西驶来的火车上卸下来,我记得爸爸的工作分为三个时段,早上到下午、下午到晚上、半夜到早上。

后来,我的爸爸遇到了我的妈妈。

父母是经人介绍相识,他们很快就陷入恋爱。在那个年代,距我家不远的造店村拥有规模庞大的服装加工产业,妈妈就在那里从事服装加工。听他们讲年轻时的故事,总会提到一件很浪漫的故事:“我们刚认识的时候,你爸经常掐着点到造店村口,在路边的烧饼摊买一个饼夹豆腐串,等我来上班时候递给我,然后自己再去上班。”

很快,爸爸和妈妈结了婚,那年爸爸25岁,妈妈22岁。

那时,全家人还吃着一锅饭,爷爷奶奶和姑姑、伯伯一家三口、我的爸爸妈妈。大家挤在一起,做饭都是大锅炒菜熬粥。因为生活穷迫,炒菜前用一块布绑在筷子上,微微沾一下油在锅底抹一下,有一层薄薄的油在锅底就可以炒一大锅菜了。妈妈嫁过来,第一次要给大家做饭,妈妈不晓得这布绑在筷子上做什么用的,直接把油倒在了锅里,抄了一大锅菜,那锅菜被大家抢着吃的精光;爷爷心疼的也不好指责刚嫁来的儿媳,之后的炒菜都抢着做,不再让妈妈炒菜了。

过了一年,我来到了这个世上。奶奶讲,我出生时候爸爸非常开心,中午12点多,是个好时辰。爸爸买了好多花生瓜子糖,毫不遮掩脸上喜悦的皱纹,爸爸不善于表达,在医院逢人就分一把。爸爸的手掌很大,两只手小心地托着我,就这样,在1997年,一个由爸爸为我撑起的童话故事,开始了。

我出生那年,村里要按人头重新分配宅基地和农田。家里多分了一块地,秉着伯伯是家里大哥,爷爷决定让伯伯在新分配的一块地建房子。自然,一锅饭被分成了三锅饭,原先的一块农田也被分成了三块。爸爸带着刚生育的妈妈,还有嗷嗷待哺的我,走进了爷爷分配的屋子,背上了生活的重担。

当时家里只有300元,生火的煤球是姥爷开着拖拉机运来的,吃饭的锅碗瓢盆是姥姥救济的。

妈妈需要营养,我也需要营养。爸爸的工作是按劳发薪,于是开始没日没夜的卸煤,拿着铁锹站在火车厢铁皮上,一锹一镐的把火车厢里的煤块卸到煤坑里,下了班就去农田里种菜、除草、打药,菜长成就薅了捆成一把一把的,然后托村里卖菜的人家帮忙卖掉换钱。

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,直到一次爸爸下班到家就躺在床上,妈妈喊爸爸起来吃饭,可无论怎么叫爸爸都没有反应,吓得妈妈赶紧让人把村里医疗所的医生喊到家里来。医生给爸爸把脉、听心跳,脉很弱、心跳很慢,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叫不醒,医生也慌了,赶紧让我妈妈带着爸爸去大医院。妈妈把我交给爷爷奶奶,开着三轮摩托车拉着爸爸就往医院奔去。当时的市里正查着机动车辆,到了半路就被扣住了,妈妈洒着泪朝执法人员大吼:“还让不让人活了,他都快不行了!”执法人员看爸爸脸色苍白,他付不起这个责任,赶紧挥手让妈妈去医院。

医院诊断结果是劳累过度、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的休克,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爸爸终于醒了。妈妈跟我讲这段事情:“当时你一岁都没到,我真怕你爸爸出现什么意外,不然我可怎么办。”这件事情之后,妈妈开始去蔬菜市场买卖蔬菜,替家里分担经济压力,爸爸这些日子卖命赚钱,也需要补充营养,妈妈生怕爸爸出现意外,不想爸爸这么拼命。

妈妈开始早上蹬着三轮车去菜市场买菜,拉着一车菜到市区的小区街道摆摊卖菜,下午回家去农田里干活,爸爸如果不是下午上班,都会来农田一起干活。每次农活忙完回家就到了晚上八点多,到家还要择菜、捆菜、洗菜,摆在菜筐里等着第二天卖个好价钱。爸爸因为工厂工作和农活两边忙,长期睡眠不足,总是头疼,但头疼就这样一直拖着。

慢慢的我长大了,爸爸偶尔会抽出时间带我去市区玩。我记得特别清楚,出去玩到下午一点多,都会拐到妈妈卖菜的地方,我坐在妈妈的三轮车后面一起回家。回家的路上有一家商铺,卖着烤香肠,一元一支,每次爸爸都会说:“你们先往前走。”然后拐去买一支,一只手捏着香肠签,另一只手扶着自行车把,用力蹬着赶上妈妈的三轮车,把香肠递给我。我都会让爸爸妈妈先咬一口,他们就意思地咬一点点,爸爸会轻轻地拍拍我的头:“真懂事”。

爸爸特别喜欢看小说和杂志,不过这些都是爸爸从旧书摊买来的二手货,很多还是盗版,里面有很多错别字和语句不通。刚上小学时,老师要求每人一本汉语词典,爸爸带着我来到村里的集会上,集会上一本要20元,爸爸拿起来翻了翻,纸质粗劣,印刷不清。爸爸不想我用盗版的词典,怕错别字误导了我,隔天就抽时间带我去了市区的新华书店,那里的汉语词典要80多元,爸爸毫不犹豫就买了。当时班上几乎所有的汉语词典都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,我记得老师还经常用我的汉语词典查东西,因为我的词典里绝对不会有错别字。

我识字后,总拿爸爸的小说和杂志读,爸爸不让我看他买的那些小说,那些都是盗版,怕印刷不清影响我的视力,也怕错误的语句误导我的表达。只许我看那些杂志,因为杂志只是二手的,内容上很少出现错误。自打我识字量多了,爸爸每次带我去市区玩,都会顺便拐到新华书店,“你想看什么书”。记忆里,在书籍方面,我要什么书爸爸就给我买什么书,对于穷困的我们,好像书没有标记价格似的。

故乡

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的那段时间,因为这段时间不用再去农田干活了,爸爸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。爸爸的工作在过年期间也没有休假,记忆中,到了过年的那段时间,爸爸会回来的早一些。家乡每到过年都会下雪,我总是拿着小刀蹲在家门边的胡同口,一刀刀削着路人把积雪踩出的冰面,到了时间点爸爸就会骑着自行车拐进胡同,爸爸远远喊我一声,我抬头望见爸爸回来了,站起来跑回家里把大门敞开,又跑进厨房告诉正在和面的妈妈,爸爸下班回来了。我跑出厨房,爸爸就已经把自行车支在了院子里,会问我今天有没有听话,然后走进厨房和妈妈说几句话,就到院子里架起锅台,带着我去门口搬一些木柴到院子里,拿斧子劈柴。点着了锅台,我就在院子里和爸爸一起烧锅,爸爸会跟我讲有趣的东西,待一会儿,妈妈就端着一箩生馒头从厨房出来,爸爸往锅台上架一个蒸笼,把馒头摆在上面,合上蒸笼盖之后,叫我回屋子里看一下时间。我看完时间后就跑回院子,继续和爸爸一起烧锅,30分钟后馒头就好了,我们拿着刚出锅的馒头,配着烩菜香喷喷。

记忆中,爸爸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卖力,奶奶和伯伯总劝他干活时候稍微偷些懒,别那么拼。爸爸只是听听,继续拼命干活,以至于小伤不断。

有一次下班是爸爸的几个同事把他送回来的,腿一拐一瘸的从同事摩托车后座被扶下来。爸爸在卸煤的时候要站在火车厢的铁皮上,那铁皮比较窄,爸爸没站稳,小腿磕在了铁皮上面,伤势特别严重,拨开纱布能看到白色的骨头。记得当时爸爸很勉强地笑着:“没事儿没事儿,就是没站稳,真没出息。”接着亲戚朋友拎着补品到家里看望爸爸,大都顺带教育我“好好学习,以后有出息报答你爸”,爸爸总陪着笑,我总不吭声,心想着他不小心,干嘛拿受伤这事儿教育我呢。伤筋动骨一百天,但爸爸不出一百天就拐着腿偷偷下农田干活了,邻居在农田看到爸爸,忍不住斥责“太不爱惜自己,不至于这样受累”,有好心的邻居会帮忙抬一下重物。妈妈卖菜回来下农田,邻居会向妈妈“告状”,妈妈晚上回去就与爸爸一番争吵,“你如果出了意外,让我们娘俩怎么过?”还好这次受伤没落下后遗症,爸爸慢慢就痊愈了,生活继续像往常一样。

不知不觉,我小学毕业,考入了初中,是一所寄宿学校,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。一家子都很高兴,那所学校在整个市区都是有名的初中。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去集市买床单被罩,又到棉花坊买来棉花让奶奶给我做被褥,“买的成品被子没有自家做的好,盖上对身体不好”。又不知在哪弄来绿豆皮,给我做枕头,说学习压力大,绿豆枕头下火。开学那天,爸爸把被褥用大袋子装在电动车踏板上,我坐在后座,电动车吱呀吱呀地载着我俩离开了村庄。

整个初中,爸爸都是几句话:“好好学习,一定要按时吃饭,想吃什么就买什么,钱不够就跟我说,不要吃垃圾食品,天冷了穿厚点,天干了多喝点水,如果谁欺负你,就朝死里打他,打出事咱给他看病。”

在我上初中期间,爸爸工作了十几年的电厂倒闭了,但是很快就有人找上爸爸,都知道爸爸干活卖力。爸爸还是选择了赚钱最多的工作,也是我和妈妈最不希望他选择的工作。爸爸的新工作是搭建高架线,具体内容就是人爬上十几米高的线杆子,按照工程要求对线路进行改良。我和妈妈极力反对,高空作业已经很危险了,况且还要和高压电打交道,我们穷,但是还不至于这样卖命。但是无论我和妈妈怎样劝说,还是拗不过爸爸,妈妈只能在每天爸爸上班出门的时候,千叮咛万嘱咐。

我初三那年,爸爸妈妈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,把旧房子推翻,建一所新房子。爸爸妈妈请来匠人,办了开工宴,旧房子在一声声轰塌声中倒下了,荡起的灰尘中,爸爸妈妈笑得灿烂。在盖新房子的那段时间,爸爸依然上着班,下班仍然下农田,妈妈凌晨会把家里菜带到批发市场卖掉,白天在家忙活盖新房子的事情。我三番两次的回家中,看到新房子一点一点建起,劝爸爸换个轻松一些的工作吧,这房子都建起来了,不要再让我和妈妈担惊受怕了,爸爸总拿因为建房子借了多少多少钱搪塞过去,时间久了,我也不再说了。

中考前夕,新房子装修完工,我们一家子搬进了新房子。我们大摆宴席,一群接着一群的燕子在屋子里转圈,亲戚朋友都说这是祥瑞,爸爸妈妈的脸上藏不住喜悦,尽情的笑。邻居见了我,跟我说:“你爸妈真了不起,这可是咱这一块第一个新楼房哇,是你爸一锹一锹的煤,和你妈一把一把的菜换来的,你想想得挖多少锹煤,得捆多少把菜啊。”那时的我还不懂艰辛,爸爸跟人说,“只装修一楼够人住了,二楼等孩子娶媳妇儿了再装修,不然到时候那装修风格就过时了,人家就不稀罕了。”我心想自己有大志,才不会娶了媳妇儿还住在家里,接过爸爸的话茬:“我到时候要自己在外面买房子!”爸爸听后不知该接什么话,脸色是高兴也不是,是失意也不是。爸爸的朋友顺着我的话:“不错哈,有志向。”爸爸便露出笑脸,身子往后一靠。

中考后,我高中去了一中。那年暑假妈妈带着我去市区的商厦买衣服,过去我的衣服都是在村里集会摊上买,爸爸说去外面上学了,吃穿不能比别人差,不要心疼钱。

从高中开始,我的脚和爸爸的脚一样大了,每次我觉得鞋子烂了穿不得,就扔在了家里的角落,不出几天就会出现在鞋架子上,那是爸爸拿来继续穿了。我总是告诉爸爸这鞋都烂的不能穿了,不要再穿了,再买一个新鞋子不好么?爸爸每次都说他干的活比较脏,不适合穿着新鞋子,况且这鞋子穿上还挺舒服。爸爸还开玩笑说,你的脚可不要再长了,不然鞋子我可都穿不了了。

高中时候我叛逆非常严重,将近一年都没有进过教室。成人礼时候每个学生都要让家长来学校,这是校信通短信发给家长的,妈妈收到短信便在那一天来到了学校。当时我正在网吧打游戏,妈妈来到学校,我躲着不见,妈妈在学校找了一天,打电话也被我拉了黑,一个人坐在校门口哭,最后坐车回了家。从那天晚上起,亲戚的电话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到我这里,我全部拉了黑,不再打算向家里要生活费,在学校附近一家餐馆找了个洗碗的工作,干了一两天觉得自己不该做这种没出息的工作,盘算着去外面闯一闯。最后被小姨夫拿陌生号码我接了电话,一通训斥后让我立即回家。

小姨夫见到我一番训斥:“人得有良心吧,你知不知道你爸妈为你付出了多少,你这样做伤人心不?就算你不想上学,爸妈也不认了?”

我到家后,妈妈始终坐在沙发上哭着。爸爸见到我:“去看看你妈吧,这些天一直在哭。”妈妈哭着总不说话,爸爸问我打算以后做什么,我告诉爸爸不想上学了,想出去闯闯。爸爸告诉我,从小没怎么逼我做过什么,但是必须上学。

我高三那年,爸爸也没问过我成绩,只是告诉我必须上完高中。那年我要给当时的女朋友买生日礼物,价格比较贵,恬着脸向爸爸要钱,爸爸给了我,还确认够不够用。后来回家的时候爸爸去车站接我,路上还问我女朋友的情况,然后告诉我妈妈的情绪,一再叮嘱我妈妈这些年劳累身体不好,不要再让妈妈生气了,一家人身体健康多好。

很快,高考来了。爸爸打电话过来,“会的写上去就行,你应该也没啥压力。”确实没啥压力,当时我就没打算上大学。但是上天把初中一位学习成绩很棒的同学安排在我旁边,监考老师是我总是帮着干活的副班主任。

回到家我就告诉父母,不上大学了,上学没啥用,想出去闯闯,以后当老板。爸爸涨着脸,“等成绩出来再说吧。”我居然考上了大学,但还是不愿意上学,爸爸告诉我大学非常自由,只要去上学,我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管。

那年暑假,我尝试着所谓的闯一闯,去玩具批发市场批发一堆夜光玩具,傍晚到市区各个人多的广场摆摊卖着,效益很不错,时不时拿赚来的钱和朋友啤酒撸串。爸爸夸我:“不错,有做生意的潜质。”直到那天,我因为天色太晚,收了一百元的假钞,回家路上电动车早早就没了电,推着车回到家都晚上十二点了,气的不行,爸爸笑着说:“这点挫折就这样了?做大生意可比这复杂多了,也就一百元,留着做纪念吧,下次注意点。”

爸爸总是这样,我出了差错从不训斥。

那个暑假去姥姥家烧烤,妈妈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拖家带口的来了。我们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啤酒烧烤,席间,小姨夫望着我:“说真的,我没见过哪个当爸的像我哥这样卖命。”

暑假过后,我的大学生活来了,爸爸仍然做着危险的工作,妈妈仍然在菜市场卖菜。

我在大学时期的生活费,称得上宿舍比较富裕的,爸爸还是那句话:“在外面上学,咱不比任何人差。”很快我在大学有了如今的女朋友,爸爸一听我有了女朋友,脸上乐开了花:“缺钱给爸说。”那时的我早就把爸爸工作危险这件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。

直到大二那年,我的叛逆期才慢慢散去,飘在空中的心神儿开始回到身上。猛然发现,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看一眼爸爸妈妈的脸了。

一次回家的饭桌上,我劝爸爸不要再做那个工作了,危险的让我在学校总悬着心。爸爸说,等我大学毕业就不做了,到时候找个轻巧的工作随便赚点钱顾着吃喝就行。我呦不过爸爸,只好强调注意保护措施,爸爸见我不放心,带着我看他工作时候的装备,跟我讲哪些东西有什么用途,还说工作时候会有相关部门检查设备标准,让我不用担心。

在学校,一次电话中我告诉爸妈,要带女友到家里。爸爸激动的问:“都想吃什么,我跟你妈提前准备,几点到焦作,到火车站用不用我们接你们。”到了家爸爸拿出两双拖鞋,给我和女友换鞋。妈妈偷偷告诉我:“你都不知道,你爸听说你要带女朋友回来,下班都不歇,把家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。在菜市场让我买这个买那个,你也不说想吃啥,你爸见啥就买。”

那时我在心里盘算着毕业的时间,期待着爸爸不再做那份危险的工作,没有担心,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。

踏着时间来到了大四,那年说来也怪,不断的有亲戚朋友给爸爸安排工作,都不想爸爸继续做着那份危险的工作,爸爸都是一句话:“等他大学毕业,我保证换工作。”

一天下午,我和女朋友吵架特别厉害,当初我信誓旦旦的向女友承诺,我一定会给她撑起一个童话世界,不让现实的残酷伤害到她。那一刻我明白这个承诺太美了,我可能无论如何都做不到。吵架的空隙中,我的手机响了,接过电话妈妈告诉我爸爸出事儿了,工作时爸爸攀爬的那根杆子倒了,爸爸从最高处顺着杆子摔了下来,还好没有生命危险,但是两条腿被砸断了。这是一周前发生的事情,爸爸不让妈妈告诉我。几天前我还跟妈妈通电话,妈妈瞒了过去,现在状态稳定了才告诉我。

挂了电话,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来,心被狠狠的砸了一下。我和女友不吵了,立即买了高铁票往家里赶。我靠在高铁的座椅上,回忆着这些年,爸爸为我撑起了一个童话世界。

到了医院,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,我坐在旁边笑着说:“还好没有生命危险。”爸爸的脚踝上穿着钢钉坠几个铁块,双腿打着石膏被支架撑着,咬着牙也笑了笑,好像自己做了错事:“唉,太不小心了。不用担心,医生说了可以手术治好,就是以后不能干重活了。”

妈妈在一旁安慰我们的情绪:“这是不幸中的万幸,从十几米跟着杆子摔下来,好在只是砸在了腿上,没有砸着上半身和头。你爸现在这样就是受罪,但是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了。”

得知爸爸没有生命危险,腿部断裂的骨头可以通过手术恢复,我甚至有一丝欣慰——从我出生那一刻起,爸爸从来没有如此歇息的机会,以后不用那么劳累了。 我马上毕业,可以立即找到实习工作,为家里分担一些压力。但是我转念一想,爸爸妈妈的这些压力,不还是为了我的世界吗?心里又夹杂了愧疚。

我和女友在医院陪伴着爸爸。中间偶尔需要给爸爸的腿换支架,医生护士每次在换支架时候会提醒非常痛,让爸爸做好准备,但爸爸始终只是咬着牙发出哼哼的声音,瞬间湿头挂汗,连医生都心疼的让爸爸喊出来会好一些。没隔几天,爸爸突然让我们回学校,别耽误了学业,我告诉爸爸学校大家都去实习了。爸爸问我实习的安排,我说打算去大城市瞧一瞧,爸爸很开心。

在医院时,爸爸时不时催着我忙自己的事情,我说出这么大的事情,留下了陪着你心里好受些。爸爸却说:“耽误你的事情,我心里不舒服。”最终呦不过爸爸妈妈,我回到学校收拾一下东西,就去了大城市。

当天接见我的朋友带我吃饭喝酒,碰杯间,朋友说:“你爸这个情况,你不该现在过来的。”我苦笑表示确实应该陪着爸爸,但是爸爸总觉得他耽误了我,会自责。朋友不知如何回话,这话题也就罢了。刚去大城市的那几天,爸爸妈妈几乎每天给我开视频,问我租房情况、工作情况、吃的怎么样、温度冷不冷。我告诉他们一切都顺利,他们说爸爸的情况一切顺利,有亲戚朋友在陪着,让我不要担心,安心做自己的事情。

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,爸爸开视频乐呵呵的告诉我出院了,一切顺利。那次过年放假,我先去了女友家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,在那儿呆了两天。除夕前一天,我坐着大巴车回家,小姨夫打电话过来无论如何要去车站接我,我坐上小姨夫的车,他告诉我做好心理准备。

小姨夫告诉我:“你爸刚出院不久,你妈在处理你爸赔偿款的路上,车滑倒了,砸在了你妈的腿上,现在他俩都下不了床。你爸怕影响你工作,一直没告诉你,你放假了也不先回家,非要去你女朋友家,他们也怕你担心,还没告诉你。”

回到家,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爸爸妈妈,不知如何是好。

当天晚上,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开始了。我开玩笑的说:“这下也好,不是只有你俩闷在屋子里,全国人都陪着你俩在屋子呆着了哈哈哈。”他们俩也笑了,一家人乐呵呵。

那个假期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呆了一个多月。

慢慢,妈妈的腿恢复了,爸爸也可以暂时性的下地拄着拐挪两步,一切都好了起来。

我回到工作的城市后,妈妈和我开视频总抱怨爸爸偷偷干活,说爸爸不听她的话,只听我的话。我总会让妈妈把手机递给爸爸,劝爸爸好好养伤,等伤好了再干活也不迟,不然会有后遗症。但是爸爸还是会偷偷拐着腿干活,我有点不耐烦:“现在我可以赚钱,妈妈也在菜市场有固定摊位,你急什么呢?”爸爸努努嘴:“你不还没结婚嘛,结婚不得需要钱啊。”

有一次回家,我把一双不想穿的鞋放在了家里,爸爸拿来这双鞋,说刚好可以用来下农田时候穿,但是爸爸把脚穿进鞋里后,笑嘻嘻:“我穿进去松,孩儿长大了啊!”

那天晚上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,亲戚问我在大城市的工作情况,爸爸可能是喝了点酒,感慨道:“看着自己孩子长大,不就是希望以后比自己强嘛,看他现在能去大城市工作,我挺高兴的;但是话说回来,谁不想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啊,可就这样在身边又嫌他没出息,真是矛盾。”

坐在一旁的我没有出声。

时间

如今的世界太快,大家都忙着赶路,但是走的太快,父母就会被我们落在原地。

事到如今,我仍然不理解爸爸为了给我最好的生活,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赚钱的行为。也许到我当父亲的那一天就理解了,但我的爸爸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理解。

这次过年因为疫情没有回家,在这钢铁丛林的大城市,我感到了无比寒冷。

多希望回到那个每逢春节都会下雪的故乡,我拿着小刀蹲在家门边的胡同口,一刀刀削着路人把积雪踩出的冰面。忽然听到爸爸远远喊我,抬头顺着声音望见一头黑发的爸爸骑着自行车拐进了胡同。我站起来跑回家里把大门敞开,又跑进厨房告诉正在和面的妈妈,爸爸下班回来了。我跑出厨房,爸爸就已经把自行车支在了院子里,问我今天有没有听话,然后走进厨房和妈妈说几句话,到院子里架起锅台,摸摸我的头,“走,跟爸爸到外面搬些柴火。”

时间,慢一些吧。